“打工意識”大辯論——四通精神淪喪
一個偉大企業的成功一定是和理想分不開的,四通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,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最早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民營企業經營理念,并在企業文化建設方面獨樹一幟,展示了一個全新的天地。這些超前的思想、觀念及做法,是同時代任何一個企業無法企及的,也是引導四通前行的精神動力。
在我看來,四通的衰落有兩個轉折點:一個是“六四”,另一個就是標志著創業理想淪喪的“打工意識”大辯論。
1993年底,我還在深圳主持深通公司的工作。一天,四通集團人事部部長從北京打來電話說:“集團要舉行一次文化晚會,主要是進行打工意識的辯論,你對此有沒有話要說?”此前一段時間,段、沈等主要領導已經在很多場合反復宣講打工意識,大家隨便一聽也就算了,當時并沒有多想。現在居然要開展辯論,要在四通正式推行一種非主人翁意識,我便不能不認真起來。
我回答說:“我不想參加辯論,因為我認為這點事根本不值得辯論,‘樹立打工意識’這個概念本身就是錯的,為什么還要辯論?”
葉延紅說:“既然你認為是錯的,才更有必要說說你的意見。有人反對,有人贊同,才需要辯論。你還是準備準備吧。”口頭上,我拒絕了,不過,去北京之前我還是偷偷準備了一個發言稿。
那場文化晚會在海淀劇院舉行,上千人參加,座無虛席。當時岳母正好在北京,聽說這事便與我愛人一起坐到了會場后面。
晚會分兩部分內容。前一部分是新員工培訓結業,進行演講,評判團在下面打分。我是評判團成員之一。第二部分內容就是“樹立打工意識”的辯論。
反方中本來有副總裁孫強,叫到他的時候才發現他并沒有到會。主持人突然想起我來,喊道:“李玉琢,你上來,代替孫強。”
我是不準備講的。公司董事長和總裁提出這個口號,就說明基本上拿定了主意,我如果站出來反對,顯然成了他們的對立面。所以,我盡管打心眼里反對這種提法,但是并不愿意在公開場合站出來。
回京之前,我曾給段永基發過一個傳真,提出自己的看法:“段總,這個口號對與錯,暫時不說。即使從統治策略上講,你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提出這么不得人心的口號,這會引起四通人巨大的思想混亂。”
我認為,四通一向提倡主人翁意識(大家共同創造一番事業),才有了今天的四通,忽然間讓大家放棄主人翁意識開始“打工意識”了,不僅缺乏理論說服力,更會讓人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。我勸他不要搞,非搞不可也要慢慢來。顯然他并沒有接受我的勸告。
在上千人的會場點到我的名字,我突然熱血上涌,心里想:盡管說了也不見得有什么作用,但也絕不能任人愚弄。四通不能就這樣被引到邪路上去。他們如何看我無所謂,最多不干了。
辯論臺上雙方各五人,正方中有朱希鐸、楊洪儒等人;反方中,除了我,還有甄恒祥、韓旭東、李小烈等人。
朱希鐸畢業于清華大學,1987年進入四通,擔任四通集團包頭分公司的總經理;1991年調到北京總部,任集團人事部部長;1993年末,也就是辯論會后開始主持集團公司的經營工作;1995年末,任集團常務副總裁。
楊洪儒也畢業于清華,其名聲甚至蓋過了朱希鐸,據說在清華經管學院讀博士時,是朱镕基親自帶過的四大弟子之一。在四通內部,他是朱希鐸一手發現并推舉上來的。這個年輕人一度被認為是四通未來的掌門人。在老四通每況愈下的時候,為了解決產權問題以及開辟生路,四通曾經成立了北京四通投資有限公司,他出任新四通的總裁。但是在2001年2月,這顆四通的“希望之星”卻憤然辭職,臨行之時還對媒體反思了四通的種種失誤。后來,他出國兩年,回國后在清華創投公司任總裁,轉行了。
代表官方意圖的朱希鐸提出:“打工意識”是對四通文化的再創造。他首先對四通早期的思想進行了批判:
四通成立九年來,形成了一些我們自己引以為豪的如下理論:墊子論、能人論、耕田論、忠人之事論、生產力標準論、主人論等等。這些理論有沒有濃厚的封建主義色彩的烙印?是否包含了與現實脫節的空想社會主義成分呢?回答是肯定的。
他的結論是,“打工意識”明確了“每一個職員都是以某種契約受雇于企業的雇員”。
“六四”之后,沈、段等人為了劃清與萬的界限,大力批判的正是多年四通提倡的東西。這種以人劃線,一錯全錯的做法,顯然是“文革”的遺風,讓人十分厭惡。
楊洪儒并沒有全面否定四通早期的思想,他說:
過去的四通文化中有不少值得堅持和借鑒的東西。四通文化不朽的內容是科學精神、探索精神。
他承認:
目前,四通內外都面臨嚴峻的考驗,這一時期的四通文化,是動蕩中的文化。四通文化的內容取決于今后的運作,得失成毀全在于人。改革的難度來自改革者自身,因為超越自己是最困難的,原因是我們不能正確認識自己。
他的發言引起我注意的是下面一段話:
一次創業時的四通文化,帶有“合伙人”的感情色彩。現在,結合我公司產權關系的理順,已經明確四通公司的任何管理者都是四通公司這個法人實體的雇員,不經過合法程序,任何人都無權處理公司的資產。提倡“打工意識”,有助于解決企業現存的主人與雇員界限不清的問題。
到底是博士,楊洪儒的觀點道出了這場辯論的實質,即四通最高領導企圖通過打工意識的提倡,來“理順”四通面臨的“界限不清”的產權關系問題。
但是,四通財富畢竟是全體四通人多年來共同創造的,把這樣一個明晰起來的確有相當難度的敏感問題,用“打工意識”這樣一個簡單的口號來“理順”,顯然太隨意了。
這次辯論正方的觀點,誰都知道代表的是四通官方的觀點,但也是他們本人的真實認識、看法。說明“樹立打工意識”也有一定的市場。
捍衛四通
輪到我發言的時候,一股豪情激蕩在我的胸膛。我知道自己的發言也許并不能改變什么,但我一定讓一些人知道,四通人并不都是傻子,可以隨便玩弄于股掌之中。四通曾經正確的理念、文化和方向不容褻瀆:
各位同仁,看到你們期待的目光,我知道,你們和我一樣,正以一種十分復雜的心情注視著、思考著今天這一場關于“打工意識”的爭論。
站在這個講壇上,我內心很不安,有無數個問題在我頭腦中翻滾,要求回答,要求證明,要求澄清:
一、對四通這樣一個有著雄偉目標的公司,有著高層次追求的四通人,九年以后,居然要呼喚低層次的“打工意識”來作為對四通企業文化的再創造,這到底是怎么了?四通真的已經退化到不可救藥的程度了嗎?四通真的需要樹立“打工意識”來進行改造嗎?一句話,“打工意識”會給四通人帶來什么樣的新啟示?會給四通人什么樣的新動力?
二、在當前的形勢下,提出“打工意識”的目的是什么?作為一個企業文化或一個命題,肯定與某個目的聯系在一起。那么,提出“打工意識”到底想解決四通現存的什么問題?達到什么目的?或者說,四通上上下下樹立了“打工意識”之后,是有助于當前問題的解決,還是會使四通陷入新的思想混亂?我敢說一定是后者。
三、“打工意識”如果也算做一種文化,它是一種與老板文化對立的文化。我們準備以這種文化啟蒙或教育哪些人?是四通的全體還是只準備針對四通的一部分?如果全體打工了,老板是誰?如果是其中一部分,那么另一部分是什么人呢?
四、四通的企業文化,盡管沒有搞“打工意識”這樣的概念,但九年來卻凝聚了相當一批有志之士,創造了前無古人的輝煌業績!如果九年前四通不是用“成就感”、“團隊精神”以及“共同干一番事業”來號召群眾,而是打出一面“打工意識”的旗幟,這些人會不會集中到四通的旗幟下?四通會不會有今天?
五、在電子一條街成千家公司中,在全國數百萬家公司中,為什么只有四通具有非凡的影響力、感召力和凝聚力?四通的工資待遇并不高,它靠什么走過過去那充滿神奇和風雨的歷程?除了金錢的誘惑,是否還有別的什么東西?
六、四通已經用自己九年來成功的實踐,驗證了四通文化的精髓是優秀的,如果把“打工意識”作為四通文化的再造,有什么成功的實踐和先例,能夠證明它的正確?
七、九年來,上千名四通人以忘我的工作精神創造、積累了巨大的有形財富和無形財富,如果四通人樹立了“打工意識”,都變成了打工者,那么四通積累的財富如何處理?打工者與這些財富還會有關系嗎?這次所謂“打工意識”的辯論,是不是為某些人的背后的某種意圖在制造輿論?
四通文化肯定需要充實,需要完善和再造,但恐怕不是“打工意識”這一類東西,那么是什么呢?我們都在思考著、期待著。
由于不懂,只能提問,但是我相信:已經創造了偉大四通和優秀四通文化的四通人,肯定能夠找到明確的、響亮的、滿意的答案,當然也包括我自己。
我的結論是:“打工意識”是四通文化的倒退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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