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四通的權力斗爭中,我基本持十分反感和超然的態度。“文革”搞了十年,你方唱罷我登場,結果怎樣? 還不是國家衰敗,人民遭殃? 所謂與這個斗那個斗,最后都得到了什么? 只是讓外人看了笑話而已。辦企業更是靠本領吃飯,合則干不合則走,爭來斗去做什么? 有問題不怕,擺到桌面上來,利用大家的智慧,總有解決的辦法。凡是背后的東西,都不是光明正大的。
在四通的大多數時間里,我與段永基共事,他是我的上司,我對他有過堅定的支持,包括他的錯誤,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也有過支持; 同樣當我后來發現段有些做法不對時,我也直率地提出,甚至與他爭論過,但從未有過其他的想法。
萬潤南離開四通之后,段永基幾乎沒有閑著,先與沈國鈞斗,后與董事會斗,我一直冷眼旁觀,超然事外。段永基曾說我是“過分愛惜自己羽毛的人”。
在四通我做到了一點:在權力斗爭面前我可以痛苦地沉默,不發一言; 而在討論工作的時候,我一向有話直說。有人也因此稱我:李大炮。
我任四通副總裁主持OA 本部期間,曾在香山列席過一次四通的董事會。會議臨近結束時,段永基問誰還有事,我要求發言。我提出:“有人反映,主持打字機開發的負責人除了不干工作,吃喝玩樂五毒俱全。讓他干下去,四通的打字機就完了。建議撤換。”段永基顯然認為我不該把這樣的問題拿到這個會上來,說:“你這是壓制人才,他是博士,不用他我們用誰?”我不識數,反駁道:“他雖然是博士,但什么正事都不干,就等于不是人才。”段永基更火了:“我是總裁,我說了算。”我不識眉眼高低,回道:“作為副總裁,有權提出自己的建議。正因為你是總裁,我才提出來,請你決定。如果我說了算,早就把他撤職了。”滿臉不高興的老段氣呼呼的再沒說話。一場“爭執”當著四通所有高層的面像一陣暴雨一樣過去了。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第一次公開的爭吵。
合資公司是段永基在四通最重要的資本,一直被他視作自家的后花園。怎么能把打字機的事在董事面前說呢? 他認為我把家丑外揚了,所以非常氣憤。這件事情以前我也向他反映過,但他不接受。我覺得再不說不行了,畢竟打字機是整個四通的,不是段一個人的。我以為靠別人的壓力能使段改變,沒想到適得其反。
不過我無所謂,反正是為公司的事,你不聽拉倒,我問心無愧就行了。
一次在我主持的經營調度會議上,會剛要開,擔任貿易部長的王玉海突然發難:我聲明,我只接受總經理的領導,這樣的會議我今后不再參加。
當時段永基也在會上,對王玉海的發言居然一聲未吭,其他干部也不知該說什么。我大怒,指著王玉海毫不客氣地說道:這不過是一個工作協調會,不是誰領導誰的事情。這種會你可以不參加。不過我告訴你,誤了公司的工作,你要負完全的責任。
索泰克的調度會一向是由我主持的,沒有誰提出過異議。這次王玉海跳出來,是他的個人行為,還是段的指使,我不知道。段在會上的沉默至少是一種縱容。我的憤怒也與此有關。為工作上的事爭吵、發火,是難免的,只要不形成個人的成見,不搞背后的動作。事情過去了,我很少再去想。至于別人怎樣想,我不知道。
辭職OA 本部
MS-2401 打字機在我的主持下,由買方市場轉變成了賣方市場,打字機一時間成了炙手可熱的產品。當時給誰機器就等于給誰錢。我大權在握,我的一支筆可以讓許多人一夜發財,也可讓許多企業起死回生。當時我清楚地知道,我能否廉潔、公正地主持好OA 本部的工作,
關系到打字機市場秩序是否會重新陷入混亂,關系到四通的聲譽和企業成敗。
工作本身的壓力盡管很大,但都不難處理。最難處理的是人情關系。我每天拒絕接聽分公司和代理商打來的走后門的電話,回家后拒絕給來訪者開門,避免他們給我送禮。這些我都不在乎,最為難也讓我最無奈的是四通高層的領導們,有的是我的同事,有的還是我的上級。他們讓老婆和親戚帶條子給我,希望我批幾臺打字機給他們,我只能說:“對不起,打字機每月的數量是死的,都一臺不差地提前分配給分公司、代理商了,一臺多余的也沒有。”
打字機成了香餑餑之后,記得妻的公司也要買一臺打字機,我讓她到OA 的門市去排隊。兩天后她告訴我,你們的人讓我到另外的地方去拿機器,恐怕有問題吧? 一查,果然有問題——有人在倒賣機器。立即規定,零售打字機實行用戶登記制度,以堵塞漏洞。
一位相熟的同事還曾向我許以每臺500 元的回扣。這是我第一次知道,內部之間還有這種勾當。還有一位副總裁竟然與人聯手搞虛假開票,被我公開譴責,并宣布為“不受歡迎的人”。后來我曾跟別人開玩笑: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四通人的強烈榮譽感,稍一把握不住,中國可能會多一個千萬富翁,而四通則可能毀在我手里。
我這樣頂了一年,為公司賺了很多錢,四通差不多70%的利潤都來自打字機。但也因此得罪了許多人,尤其集團高層和分公司的干部們。但我有段永基的手令在,秉公辦事,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什么。
大約是1990 年底,有一天段永基打電話跟我說:“李玉琢,有人對你們打字機銷售有些反映,要求查查你們的賬,你們準備一下。”我當時心里立刻一陣反感:別人有反映是必然的,我得罪了他們又是為了誰? 別人議論,你老段為什么不能替我頂一頂、做做工作? 別人要查賬? 也許你老段本人也要查賬吧?
我表示同意的同時也說了下面一番話:“老段,很高興有人來查賬,不查賬怎么知道我做得怎么樣呢? 你們查了賬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,也可還我一個清白。但是你們查賬結束之時,就是我李玉琢離開OA 本部之日。”后來果然來人查了一通。一個禮拜后,段永基給我電話,說:“李玉琢,沒事了,你們做得不錯。”
這是當然的。主持OA 本部以來,每一臺打字機的分配都是我親自安排的,所有記錄都保存在電腦里,不怕任何人查證對賬。我對段永基說:“老段,我已經告訴過你了,查賬結束,我也不干了。我為公司利益得罪人,現在該輪到別人了。”我言出必踐,不顧段永基的再三挽留,毅然掛冠而去。現在想來,在查賬問題上,段本人也可能是在別人的指責和壓力下的無奈之舉,并非是對我的信任與否的問題,但我受辱的自尊心以及為打字機而承擔的巨大壓力,讓我斷然難以繼續。
在離開之前,我再一次去“1•18”空難烈士的墓前拜祭,送了鮮花,我默默地告慰他們:這一年,在你們的神佑下,我不僅把市場打開了,做大了,還做成了百年難遇的賣方市場,我沒有辜負你們的流血犧牲。
再次派我到深圳
1991 年3 月,我又回到了合資公司。回到合資企業接手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組織MS-2403 打字機的開發。當時的設想是要讓產品系列化,如果能搞出一種萬元以下的打字機,市場可能更為廣大。最后,在與日本人的合作下完成了MS-2403,體積雖小價格卻并不怎么便宜,這種打字機后來賣了大概6000 多臺便結束了。主要問題是,打不了蠟紙,打印頭壽命短,價格不理想。
1991 年6 月,段永基動員我第二次去深圳,籌建與三井及富士通合資生產MS-2401 打印頭的深通公司。我說我不去。“我1989 年去過一次,現在又派我去,這么多副總裁都在北京,為什么老派我一個人去深圳啊?”此時我已隱約感覺不大對頭,老讓我去深圳,并非像他們說得那樣“非我不成”。我搞不懂為什么,于是就百般拒絕。但是段永基在這一點上似乎中了邪一樣,不斷打電話給我,甚至還用送孩子到國外上學來誘惑我,動員王安時來說服我,這反而引起了我的反感和警惕。
這樣堅持了大約半個月,我對愛人說:看來不去是不行了,這樣頂著,跟段的關系會更糟。看來在北京也做不了什么,到深圳“山高皇帝遠”,如果能做出成績,也許更能證明自己。愛人同意了。就這樣別別扭扭地我第二次去了深圳。這一去就是三年。
這樣堅持了大約半個月,我對愛人說:看來不去是不行了,這樣頂著,跟段的關系會更糟。看來在北京也做不了什么,到深圳“山高皇帝遠”,如果能做出成績,也許更能證明自己。愛人同意了。就這樣別別扭扭地我第二次去了深圳。這一去就是三年。
后來發生“6•11”七董事罷免段永基事件,我才從王安時的揭發里知道,段永基當時非要讓我到深圳去是別有用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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