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問我最喜歡的工作,其實是當老師,我踏進社會的第二份工作就是中學老師。1969年3月,海倫農(nóng)場米面加工廠的廠長張凡把我從榨油車間叫出來,問我愿不愿意當老師,我的回答是:"當然愿意。"不是因為可以脫離沉重的榨油工作,脫離滿身的黃豆味兒,主要是想起曾經(jīng)當過私塾先生的爺爺,以及同樣當中學教師的哥哥,我覺得當一名老師也許是我的宿命。
記得農(nóng)場中學的校長王福家在帶我去班級之前,給我下過一點毛毛雨:"你將擔任七年級的班主任,教語文。那個班級比較難帶,同學比較淘氣,前兩任班主任都教不下去,希望你能改變班級的面貌。"聽了校長的話,我感到一陣寒意。記得隨校長走進班級,四十幾雙眼睛一起投向我時,我的腿不由自主地發(fā)抖。最初的幾堂課,雖然緊張,但我的認真,同學們是品得出來的。號稱最淘氣的李成新只是稍微有所挑釁,便在一篇噓聲中偃旗息鼓。
每天課間,我都主動走到同學們中間,跟他們一塊打籃球、星期天一塊去河里游泳、組織"抓特務(wù)"等各種活動。春天,跟學生們一起在田里播種。秋天,可以聽見我們收莊稼時的歡聲笑語,冬天火爐壞了,我跟他們一起搭爐子。放假期間,我懷揣著同學們的考試成績一家家的家訪。這些日常的點點滴滴,使我逐漸在孩子們中間建立起威信,課也越講越好。那時候文革還沒有結(jié)束,讀書無用論還十分嚴重,可我的班級幾乎沒有人缺課。有時課講到精彩之處,突然下課鈴響,同學會高喊:"老師,接著講!"在那三年間,我的班級年年被評為"四好"班,不少同學入了團,班級無論學習、勞動、體育和文娛活動都是熱氣騰騰。
人生最初的挫折,也發(fā)生在此時。看到同學們在進步,我這個做老師的竟然連團都沒有入上,于是我在校長的鼓勵下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,不想此事惹惱了團支部的某些人,認為我瞧不起團組織,堅決反對我入黨。有一天,我的班級同學們不知什么原因,不愿上一位老師的政治課,罷課了(四十年過去了,至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),這可是捅了馬蜂窩,學校領(lǐng)導(dǎo)立即組織班級同學深挖所謂幕后黑手--目標指向十分明確。我哪里受得了這種委屈,十分的苦惱,甚至有過出家、隱居的想法。但有一條我做到了,無論怎樣委屈,在學生面前一定不能流露出來,我得讓學生們健康成長。令我欣慰的是,無論校領(lǐng)導(dǎo)如何啟發(fā),學生們沒有貼我一張"大字報"。
我離開教師崗位是因為這件事,1972年,中國因文革停頓的大學招生第一次開始從工農(nóng)兵中推薦,我報名了,很多年輕的教師都報名了。那時我不僅在中學是語文組組長,團總支書記,還是農(nóng)場的團委委員,名氣很大,自以為即使只有一個大學的名額,也非我莫屬。但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怪異,那一年的中學教師推薦會,竟然產(chǎn)生了兩派意見:一部分推薦我,另一部分推薦一個本地青年老師,兩派勢均力敵。最令我意外的是,帶領(lǐng)我們一起下鄉(xiāng)的范老師,居然也沒有投我的票。事后他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:"沒錯,論水平,應(yīng)當推薦你,可是那位老師的哥哥在農(nóng)場當教育科長,管我們,你走了,我們怎么辦?"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社會,這個我一向以為純潔的圣地,以為圣潔的崗位,我看到了它的另一面。
在教師的崗位上,我精心工作了整整三年,至今難以忘懷。記得幾年前,有兩個我的學生也是當老師,他們說:"我們就是照你當年的樣子當老師,很成功。"在后來工作的幾十年中,也做過許多值得驕傲的事,但沒有任何一樣比培養(yǎng)學生更重要的了。1975年,我妹妹也從雞西師范畢業(yè),當了一名中學老師。前年,我去探望十年前退休在家的哥哥,他對我說:"在農(nóng)村中學教了一輩子書,沒干夠。我們學校在我退休前的很多年,一直是我們縣農(nóng)村中學中升學率最高的,遠遠近近的家長都愿意把孩子送到我們中學來讀書。現(xiàn)在學校里的老師很多都是孫子輩的學生,挺有成就感。"哥哥的一番話,正說出了我心底的幸福。后來我對人說過這樣的話,如果退休后有機會,我還愿意當一名老師。
2010-9-14 《命運這東西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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